陪診師似乎成了一門高薪職業,很多博文、短視頻都在傳遞著“做陪診師,輕松月入過萬”的信息。 干這一行,準入門檻并不高,有醫學相關背景是加分項,沒有也無妨,并不存在專業資質審核的考試。在本質上,陪診師是販賣時間與服務的人。對他們而言,相較于醫學知識儲備,熟悉醫院環境、與患者迅速建立信任關系、在行為和情緒上照顧患者,才是更重要的事情。 這就決定了在當下組成陪診師隊伍的是來自各個圈層的人。兼職媒體人、辭職護士、待業青年等都涌進了這個行業。他們把時間明碼標價,進行售賣。 這一行業尚沒有價格規范,而從業者對自己時間價值的定義也是天差地別——有的陪診師半天的定價為40元,有的卻要400元。 當下的陪診行業,更像一片野草地。它生機勃勃,肆意生長,沒什么章法可言,既沒有行業規范,也沒有官方背書,整個行業就建立在簡單的人與人之間的信任和需求關系上。 “輕輕松松月入過萬”的說辭,似乎帶著點理想主義的色彩。 雖然陪診師在今年走紅于網絡,但回歸到現實中,它仍屬小眾行業,大家對它的認知度并不高。在和陪診師Lucky聊到盛傳的“高薪”時,Lucky脫口而出“假的”——月入過萬,只屬于金字塔塔尖上的人。 陳陳就是被陪診師索要的高價勸退的一員。今年6月,陳陳需要做一個心臟微創手術,她一個人在北京,不想和家里說這件事,正好在小紅書上看到了陪診服務,就動了心思。但在溝通后她發現,如果找陪診師,一天就要支付800元陪診費。“我突然就覺得自己又行了,像掛號、約手術這些我自己都弄完了,我是微創手術,也不需要人照顧,最后就找了朋友在術前幫我簽了字。” 在800元面前,孤獨似乎不再難以忍受。 對絕大多數年輕人來說,弄清就醫流程、熟悉醫院結構并不是件難事。他們找陪診師,更多是想要尋一份陪伴。但用好幾天的打工錢換一份陌生人的陪伴,這件事聽起來并不劃算。 李億找的陪診師,半天只收費40元。她之前沒自己去過醫院,一個人不太習慣,于是就在網上發布了帖子。“我對陪診師沒有醫學背景上的要求,只希望她是女性,年齡和我相仿就行了。最后找到的小姐姐也不是專業陪診師,我倆都是第一次去這個醫院,她主動幫我排隊、拿包,我很輕松,整個過程中她就像個會照顧人的朋友。”這種幾十元的陪伴,代表了相當一部分年輕人的需求。 陪診師Lucky直言:“想要年輕人為這件事付費還是很困難的,人家一聽價格就走了。”對于陪診師來說,老人、小孩以及帶寶寶的媽媽,才是他們主要的客源。對這類人群而言,陪診師不再是提供情緒價值,而是代替某一家庭成員的角色,從而讓求醫這件事流暢運轉起來。 王力就有給他父親找一個長期陪診師的打算,他和妻子都從事金融工作,平常很忙,一直是父親幫他們帶孩子。年初的時候,王力無意間聽兒子說,爺爺每天都在廁所待很久,有時候剛出門就要折返。問起父親,王力才知道這種情況持續快小半年了,他心里覺得不妙,執意要帶父親去醫院看看,結果被醫生告知,父親接近肛門處的大腸發生了病變,必須進行手術,如果條件允許,最好接受化療,否則有癌變的可能。 王力很愧疚,因為自己長期缺席,沒能發現父親的健康問題。但王力也清楚地知道,自己想在父親治療期間陪伴他,依然是件奢侈的事情。“年假用光了,那天帶我爸去醫院請的事假,扣了1600元的工資,那幾天把我愁壞了。后續還有長期治療,真的請不起假。后來和同事聊天,知道有陪診師能替我帶著老人去醫院,我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。”王力說。 約定好時間后,陪診師會準時出現在小區樓下,提供接送、就醫一條龍服務。用王力的話來說就是:“他們比我這個親兒子還細心,下車開車門,上臺階攙扶,包里備著水和干果,我爸和他們處得很開心。” ![]() 北京積水潭醫院門診樓下|圖源受訪者 前兩次化療,王力找的都是同一個陪診師,他們甚至探討過建立長期合作關系。面對穩定的客源,陪診師也愿意把單次陪診價格從500元降到350元,但最終沒能過王力父親這一關。 “每次做化療都是在同一個地方,去了兩次以后老爺子就熟門熟路了,他說醫院里一個人去化療的可不少,說什么也不愿意在這上面花錢了,再說就急眼。”王力解釋道。 在快節奏的生活里,陪診師是這些分身乏術的人的替身,他們的存在有著必要性。但替身終究不是本體,即便服務再好,陪診師也很難扮演親人的角色。而金錢換來的陪伴,也很難不成為負擔。 陪診師就像飄浮在醫院中的隱形人,游離于常規的醫療體系之外,在龐大的醫院里,他們發揮著向導和保姆的功能。這是一份需要溫度和情感的職業,但情感和金錢,似乎天生就是對立面。 ![]() 盡管這個行業幾乎沒有準入門檻,但想要成為一名優秀的陪診師并不容易。 斷斷續續做了4年陪診師,在今年年初決定全職做這件事的于雨,向《新周刊》描述了他的日常工作。工作內容主要分為前期溝通、提前踩點、帶顧客就診這三個環節。 沒有足夠的耐心,做不了這一行。每個來咨詢的客人,都帶著一堆問題。當地的防疫政策、醫院的規定,甚至具體到某個醫院的問診流程,于雨背得滾瓜爛熟,但顧客的轉化率并不算高,“十個來咨詢的人里,可能最終只有一兩個會定下來”。 外地來的顧客,他會主動提供接站、幫忙訂酒店的服務。遇見行動不便的老人或小孩子,他也會主動詢問需不需要接送,還因此幾次被質疑是騙子。“第一次服務的顧客,還真沒幾個敢上我的車,大家可能會有顧慮,怕我是人販子,畢竟我們沒有官方平臺的保障,完全是一對一的交易。” ![]() 患者在中山醫院門診走廊候診|視覺中國 上海的醫院很多,科室繁雜。據于雨了解,陪診師不會只在一家醫院服務,“我們肯定是緊著顧客來,不能挑單子,不然會餓死”。所以碰到不熟的科室,于雨都會提前去踩點,為客人規劃出最優路線。在于雨看來,這是陪診師專業能力的體現,必須提前做功課。 帶顧客就診的環節,則比想象中精彩。多數時間,于雨只需要本色出演,做一名專業、體貼、有服務精神的陪診師,但偶爾也需要飆演技。“有一部分老人,是不能接受花這個錢的。心疼錢是一方面,另一方面是,他們會覺得自己沒老到醫院都不能一個人去的程度。但他們的子女不放心,這時候就需要我偽裝身份了,他們孩子的朋友、社區的志愿者,我都當過。”于雨說。 他印象最深刻的一次,是陪患有甲狀腺癌的王阿姨去復查。為了讓阿姨相信自己志愿者的身份,于雨特地翻出了大學時志愿者協會的帽子,還印了張傳單,介紹“免費陪60歲以上老人就診的社區公益”。不巧的是,那天于雨在醫院碰見了朋友。“他沒看見王阿姨,上來就和我說‘今天怎么沒接單子呢’,嚇得我心臟狂跳,瘋狂打岔,生怕王阿姨懷疑。現在想想還挺有意思的。” 不過大多數陪診師還是兼職,客源不穩定是大家普遍面臨的問題,全職做這件事,很容易饑一頓飽一頓。 Lucky的本職工作是媒體人。兩個月前,她在陪家里人看病的時候跑了幾家醫院,了解到了這個行業,當時她就覺得這是一片藍海,索性在小紅書等平臺上接起了單。第一個月,有十個人找了過來,談妥了三個單子。 ![]() Lucky在手術室外等待患者|圖源受訪者 小杜是保險銷售員,他發現很多人看病都不方便,就做起了跑腿、代診等服務。他在抖音上運營著兩個賬號,這是他招攬客戶最主要的渠道。 做陪診師,性別有時會成為優勢。在年輕群體中,女陪診師往往更受歡迎。“可以理解,相同性別可能帶給客人安全感,大家也會下意識地認為女性更細心,陪診過程會更舒服。”于雨說。但在面對老人或腿腳不太利索的病患時,男陪診師的優勢就發揮出來了,“歸根結底還是要看顧客的需求”。 陪診師并不需要大包大攬,像定哪個醫院、約哪個醫生這些事,Lucky都不會去做。“就醫這件事的決定權,一定是在客人手里,要選擇他們自己信任的醫院和醫生,我們不可能憑借一己之力做好所有事情。”Lucky說。 ![]() 陪診師這個職業,聽著新鮮,但實際上已經有20年的歷史了,也曾經“死”過兩次。 2001年8月,《中國老年報》曾發布過一篇名為《陪診服務顯京城》的報道,文章里講述了獨居老人李阿婆花費100元聘請專人,陪她順利完成就醫的故事。 隨后幾年,很多醫院為了改善病患的就醫體驗,也開始牽頭設置了類似于陪診員的崗位,但醫護體系內并未將這一職位系統化,反倒是滋生了醫托、黃牛等亂象,所以這個崗位很快就被醫院取締了。 2015年前后,陪診行業再一次迎來了高光時刻。當時,互聯網醫療創新行業興起,多家陪診機構在這個大潮中涌現,如安心陪診、e陪診、無憂陪診等,還有幾家走上了融資的道路。那時候業內人士就認為,陪診不應該是處于醫療邊緣的行業,而應該是一項貫穿全生命周期的服務體驗。 但后來推出的“限制加號”措施,以及一些打著“陪診師”之名,行“號販子”之實的人,都讓這個行業再一次面臨挑戰。 今年陪診行業回春,更像是基于社交平臺實現了個體之間需求的匹配。Lucky和小杜都認為,如果條件成熟,組織一群人做陪診,是一門好生意,但他們都沒有頭緒。現有的陪診機構,并不足以對他們構成吸引力,從機構的招聘信息來看,北京地區全職陪診師的工資,最高就在10000元上下,不僅時間不自由,還要給機構分成。 ![]() 北京醫院的候診區,人來人往。|圖源受訪者 “有亂象是必然的。”Lucky說,“現在做陪診師并不需要任何專業資質,可以說人人都可做陪診師,肯定什么人都有,如果真的想改變這個生態,第一步就需要陪診師專業資質的認定,這會對行業帶來很大的變動。” 在當下,互聯網的開放生態讓他們接觸到不少客源,但也存在著風險。“很多平臺現在的風控很嚴,所以現在挺難做的。”小杜說。這是一個行走在邊緣地帶的行業,至于未來能繁榮多久,誰心里都沒譜。 國外的陪診行業也還在探索中。僑姐在迪拜生活了十幾年,但真正知道陪診這個行業,還是在兩年前。她的本職工作是導游和翻譯師,當時迪拜的一個中資公司找到了她——他們有一個員工生病了,但沒法回國,需要她去醫院做翻譯和看護工作。僑姐在醫院陪診了兩個月,也是從那開始,她做起了陪診師的兼職。 ![]() 國外醫院的病房|圖源pexels 據僑姐分享,她所知道的迪拜陪診師,也都是兼職。“流程上和國內差不多,像預約醫院、跑腿等這些工作都會做,但我們更重要的是翻譯工作。迪拜有很多私立醫院,不同的醫院價格差距很大,我會把醫院的情況都介紹給客人,提供前期的免費咨詢,幫助他們選擇醫院。” 無論國內外,陪診師都是與人的需求和情感息息相關的職業。Lucky回憶起讓她印象最深刻的顧客,那是從大連來北京求醫的一對父子。“在醫院門口,我遠遠地就看到了兩個老人,是60歲的兒子帶著80歲的父親來看病,很醒目”,也正是在這一刻,Lucky感受到了做這行的成就感和價值感。 免責聲明:如果侵犯了您的權益,請聯系站長,我們會及時刪除侵權內容,謝謝合作!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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